【ABO/红茶会】《笑忘书》&英雄日记02
11-17
阿尔弗雷德与亚瑟·柯克兰的最后一次通信记录结束于四个月前。在这四个月内，英国人的信息窗口始终沉寂着，没有疑问，没有提醒，更没有关照。结合那个死气沉沉、据说出自于设计师之手、让阿尔通过小道消息得知价格之后大呼“他是不是疯了”的头像，使得这位英国人在阿尔五彩缤纷的Telegram聊天窗口里宛如一个了无生气的机器客服。
得了，对于这位把古板与老土当作格调的英国人来说，他拥有Telegram账号这件事本身就已经是奇迹了。阿尔弗雷德自然不指望他能使用里面花花绿绿的表情贴纸，但是那个过于简短的回复依旧让他有些气闷。
此刻，他正在下班后的公司里踱步，无人的办公区没有了白天的忙碌，在灯带的映照下显得洁净而安详。他抬起胳膊，随手拨弄了一把被钟点工照顾得相当漂亮的琴叶榕，光滑厚实的叶片拂过他的掌心，发出极有质感的摩擦声。
半年多过去了，他还是在试着习惯这里。
截然不同的语言，文化，地域，以及随之衍生出的一系列问题，有关工作，有关生活，都需要他慢慢解决；他也能察觉到下属对自己的轻微不满，尽管被空降和习惯说英文并不是他的本意——在接到消息之前的二十余年里，他从来没有去过中国，更没有在此工作的打算。
至于年轻，那就更不是他的错了。
此刻，与中国相隔十二小时的家是一番什么情景呢？他记得今天应该是自己的长毛狗阿迪那去犬舍剪毛的日子。他记得就在不久之前，自己还坐在犬舍里一边等阿迪那洗澡，一边修改作业。诚然，那是一段分外忙碌的日子，却让此刻在办公区里闲庭信步的他无比怀念。那是一个他还坚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的纯真岁月。
不过对一个Beta来说，都过去了。
他像从前一样，用这句话安慰自己。
阿尔转过身，走向洗手间，顺手摸出一直放在西裤口袋的手机。这些天来，他已经不指望那个英国人会主动联络自己了，不过出于习惯，他还是打开了Telegram。他滑动屏幕，英国人的聊天窗口被沉甸甸地压在最底端，自己的回复赫然入目：5.3磅已经需要侧切了。
这条日期来自四个月前。
他压下心中淡淡的怨怼，重新打开聊天窗口，向上划动，点开了自己四个月前发给英国人的照片。
那是一张纸质的出生证明，上面写有婴儿的出生时间以及体重。这张照片是阿尔向王耀以产假凭证为由要来的，对方的回复速度快到与工作期间无异，不禁让阿尔疑虑对方是否在生产之后得到了足够的休息。
说到这个——为什么一边工作，一边学习晦涩的中文，一边查阅各种母婴知识的人是自己？为什么千里迢迢来到中国的人也是自己？代理也要有个限度吧！这种事明明应该让这个连Telegram头像都要找设计师定做的精神病来关心才对啊！而且——那张头像只是一张看起来很乏味的单色图片，中间除了一个大写的A之外什么都没有，如果那位漫天要价的设计师是个骗子，这无疑是本年度最可笑的骗局。他忍不住咬牙切齿地腹诽。
很显然，这纸出生证明就是他向英国人呈上的工作报告。从这纸证明里，对方应当得知王耀还算平安地生下了一个男孩，并且在千里之外多了一重父亲的身份——至少是生物学上的父亲。
阿尔并不指望这位寡言的上级会对自己展现出诸如“欣喜若狂”，抑或是“如释重负”的情绪，也不可能向自己询问他那位瘦弱的东方情人是否一切安好，但是那句简短到冷漠的“好轻”还是让阿尔真情实感地无语了几分钟。
“好轻”，这就是他对王耀辛苦生下的婴儿，他的孩子做出的唯一评价。
于是，就有了阿尔接下来的回复。
“5.3磅已经需要侧切了。”
言外之意是，想要达到你觉得正常的重量，这个可怜的小家伙就需要剖腹产了。
这是他在两人规范到如同自动回复的聊天记录里唯一带有情绪的话，但是那位英国人显然选择了最省力的应对方式——冷处理。可谓是将性别赋予他的优越感发挥到了极致。
重看这条让自己气闷的回复，阿尔甚至有些心疼那个瘦小的东方人。自己作为局外人尚且觉得那种无措与惊恐触目惊心，更何况是作为亲历者的王耀呢？
算了，希望工作尽快结束，自己能够早些回国，抛开传声筒般的无聊工作，丢下艰涩难懂的中文，回家尽情拥抱阿迪那。
他来到水池边，刚刚准备洗手，身后隔间的门打开了。
他习惯性回过头，与王耀沉默地打了个照面，对方显然没想到自己会出现在这里，下意识低头，将手里的东西藏在身后。
阿尔匆匆检索了一遍大脑里的数据库，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被王耀藏在身后的东西叫吸奶器，下面那瓶黄白色的东西是什么？母乳吗？
那他刚刚就是在……呃。阿尔中断了心中毫无悬念的猜测进程，低头专心洗手；王耀走到与他相隔最远的洗手池旁边，匆匆清洗着吸奶器，很显然是想在自己之前离开这里。阿尔知道，如果自己先一步洗净双手，然后在经过王耀的时候用余光稍微打量他一眼，羞耻的火舌就足以将他整个人吞并。
王耀应该很讨厌总是在不恰当的时机突然出现的自己吧？他自嘲。
阿尔便有意放慢了洗手的速度，等到对方离开时，他才抖了抖双手，随后缓步跟上。
“喂。”
“嗯？”王耀礼貌地停下脚步，在转身的瞬间将那只装满母乳的瓶子飞快丢进宽大的外套口袋。虽然辛苦，不过王耀的确选择了一个刚好的时间来生产——漫长的产假结束之后，就到了这座城市的深秋，连绵的阴雨让天气格外阴冷，刚好添衣。宽松的毛衣将他尚且处于哺乳期的胸部遮掩得刚刚好，不至于在炎炎夏日体验更加羞耻的煎熬。
“怎么了？”王耀神色如常，颜色浅淡的虹膜在昏暗的光线中黑得发亮，他看起来淡漠而稳重，好像与那个脸色惨白等待开指的稚嫩母亲并非同一个人。阿尔愣了愣，对方的冷静反而让他局促起来。
“公司里有母婴室。”阿尔搔了搔自己的鼻梁。
“……我知道，谢谢。”他颔首，光线柔和的灯带将他温润的东方面孔映照出了岫玉般的质感。
“我知道，谢谢”……是什么意思？阿尔陷入疑惑。他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就像一棵无法与之兼容的外来植物——英文并没有让这个年轻的美国人对周围的东方人产生熟稔感，反而让他对这些人的判断力更加模棱两可，并涌现出了更多的疑问。
母婴室是阿尔向自己的上司提出的，这位一听见“人道主义”，“人文关怀”，“普世价值”等散发着光芒的词汇就两眼放光的美国人对自己有意斟酌过字眼的建议照单全收，然后将原本打算用来当作办公室的闲置空间改成了母婴室。那是一个相对边缘，少有人经过，私密性极佳的房间，尽管视野一般，但是让王耀备奶应该绰绰有余。
可是据他观察，王耀很少使用那个空间，那句语意不明的“我知道，谢谢”也让阿尔一头雾水。
这种看似怀柔的冷淡跟英国人直截了当的漠视同样令人不快。
“这是员工应当享有的便利。”阿尔的声音里有些不甘——四个月前，他还在Telegram上为了艰难生产的王耀与自己的隐性上级据理力争，而面前这个曾经让自己险些失态的人居然对自己的好意视若无睹。
……即便他明白自己没有资格要求别人一定要接受自己的善意。
“谢谢您。”
这一次，王耀用词郑重，语气恳切，似乎是换了一副更加真诚的姿态感谢他的好意，但是在阿尔看来，对方更像是在以退为进地请求自己闭嘴。
罢了，既然他们的孩子已经平安出生，自己的工作应该也快结束了，人际上的牵绊最好像自己的行李一样，越精简越好。
阿尔在心里默默叹气，这份不能出现在履历表中的“间谍工作”实在没办法带给自己什么成就感，美国电影的特工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怀揣各种高科技武器；而自己浑身把柄，羸弱到连计划都无力守住，明明连伴侣都没有，却被迫学了成堆的母婴知识。
“……不好意思，琼斯先生。”正当他准备转身离开时，王耀轻轻叫住他。相比先前游刃有余的礼貌，现在的语气显得格外踌躇。
阿尔回过头，王耀的眼睛里像是盛着一捧小小的火焰，有几缕薄弱的希冀在其中闪烁不停。
“我知道这很荒谬——请问，是否有人拜托您照顾我呢？”在光线昏暗的办公区里，王耀的脸庞就像是被浅金色的颜料单独着色了一般，他原本疏离淡漠的面孔忽然被一个名为“希望”的魔咒点缀得闪闪发亮。如果这位年轻的美国人的阅历再深厚一点，情感再细腻一些，他就应当明白这种看起来生机勃勃的希望依托的土壤何等虚无。
阿尔此刻只希望自己的表情足够自然。他推了推眼镜——这是他在工作时间常做的动作，他需要借着一些小动作，将那个不讨喜的自己紧急召回。
“这个问题的确很荒谬。”他说，“老板希望能以照顾‘弱势群体’提升公司形象，我只是一个执行者，仅此而已。”
说完，他留下一句“明天见”便转身离开了。
原来做自己并不擅长的工作是这种感觉——他从来不擅长说谎，即便是面对阿迪那。
他想回家。
王耀匆匆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在下班之前，他需要取走先前冷藏在冰箱里的两瓶母乳。
平心而论，他对那个小孩并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可是那个看起来像外星人一样的小家伙真的很依赖自己，即便现在只会躺在摇篮里咿咿呀呀的他不知道，自己的监护人会无能到因为不会包被子而急得哭起来。王耀时常试着以旁观者的视觉来观察自己与那个孩子的相处方式，他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与其说出于感情，更像是这一性别赋予自己的本能反应。作为孕育者，哺育者，以及一个不算典型的“母亲”。
如果一定要寻找一个参考案例来类比他对那个小家伙——哦，他有名字，嘉龙——的感情，那就是王耀对曾经寄养在自己家的小狗的感情。
只是小狗只在家里待了短短一个月就被邻居重新带走了，而这个刚刚拥有名字的小生命还要陪自己度过一段很漫长的岁月，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会活得比自己更久。
希望他以后能长得好看点——应该是能做到的吧？毕竟他的生物学父亲并不丑。
……好像想得太远了。他嘲笑自己想的太多，眼下那个小孩需要的只是母乳。
王耀拉开冰箱，冷白色的光线扑上他的面孔。
原本被他紧靠边缘，放置在冰箱角落的两只奶瓶不知什么时候移了位，此刻被放置在冰箱的搁板中央，引人注目到每一个拉开冰箱的人都会看到它。
他将两只奶瓶轻轻放进包里，至少那个真正需要它的小家伙不在乎这两只奶瓶上挂着多少视线。
“准备一个车载冰箱吧。”
在他关闭冰箱门的瞬间，阿尔与他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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